不是臉書:17個讚美與肯定

文:陳炳釗/

事隔一年,前進進又回到廣州水蔭路的小劇場演出。去年十二月在那個黑盒子裏,我們第一次「北上」,「進軍」珠三角,結果,讓我們見識到的,卻是廣州觀眾意料不及的開放與熱烈,夾纒着廣東話與普通話的話語氛圍,融合着族群認同與文化隔閡的氣息,以及劇場習性上無以名狀的一些微小差異,譬如說,不用破冰暖身的演後談,與及觀眾席間閃動的手機螢光。

第一次發生的事物總是美好的。因為沒有期待,或者無法預計。當然,去年廣州行的愉快經驗,也多少反襯出我的無知。我沒法掩飾自己對這個城市的有限認知仍然停留在上世紀回鄉探親的記憶和跟友人到深圳逛書城按摩吃喝並自動對號入座的平衡想像。算起來,這些年來,北京上海深圳的戲劇圈我倒算都「交流」過一下,唯獨廣州,在前進進前往演出之前,我幾乎說不出任何廣州戲劇人的名字。

聞說廣州的戲劇圈子其實很小,民間團體都在起步,這兩次在廣州的經驗好像印證了這個說法,連續兩年都遇上的就只有年青導演倪超和劇評人楊小亂二人。演後在劇場裏團團轉的多是大學生,因此,客套寒喧互派名片的動作省了不少,這是跟台北等地最明顯的分別。不過,說實在,我也再沒有那股勁去廣交朋友。過去在台北,我是先認識那邊的創作人、評論人、導演、演員、小劇場第一代呀、第二代呀、一大串概念和運動名稱,然後,才通過一些小型藝術節,發表作品。所謂先結人緣,開門路,通人脈,交流,演出,這是民間交流常見的途徑。在廣州,卻好像是另一回事,另一種生態,有待去發掘,若能夠繞過推介和會議之類的繁瑣,以作品直接接觸觀眾,也許更適合我現在的心境。

所謂直接接觸,其實同時也渴望保持距離,與這個城市適度的疏遠。這一次在廣州上演《17個可能與不可能》,給安排的訪問比上次演《hamlet b.》時少,我是樂得清靜,雖然也因而無法從記者的提問裏得悉廣州觀眾群和媒體對這次創作的想法。這種略帶疏離的感覺一直持續至總綵排的晚上,當晚,主辦單位大概是做了類似學生場的安排吧,觀眾席上大多是稚氣未消的少年學生,整場戲都看得很安靜。到了第二晚,情況卻截然不同,也許有演前導賞活動作為暖身,觀眾投入得相當快,整場演出觀眾席間充滿隨機自由的反應,台上台下迸發着強烈的磁場,帶動着演員們的能量,是整個團隊演得最出色最奔放的一個晚上。有演員當晚滿足地說,情緒高漲得像閉幕演出,其實嚴格上那才是第一晚的首演夜呢。

廣州觀眾比香港觀眾,以至台灣觀眾都要熱情、主動,去年我已作出過這個結論。有人會說,熱情的反應也許只說明當地的觀眾相比港台兩台閱歷尚淺。身邊的劇評人朋友就常抱怨,待在這個圈子久了,已無復昔日初進劇場看戲時那份處處驚奇,現在要讓自己被台上的表演打動實在不容易。這種觀點其實頗為犬儒,雖然有其道理但我總是不願盡信。劇場帶給人們的觸動是多方面的,並不就等同於掌聲笑聲或者感動落淚,真正的觸動還包括看戲後牽扯出的思緒、信念和對事物的判斷,閱歷深淺是一回事,願意開放坦率去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在這一點上,廣州觀眾在演後談留給我頗深刻的印象。除了有不少人毫不掩飾喜愛和讚美,更多的分享和意見都是很認真地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我的戲的內容。而今次《17個可能與不可能》,多元的內容,大量的訊息,散點的結構,不完全聚焦的主題,其實都有其利弊得失,能夠接收到不同的意見和批評,對一個創作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當我在讀着由監製把網上各類報導和評論輯錄而成的電郵的時候,讀到那些把心中的激動與懷疑都毫不含糊地表達出來又沒有急於一搥定音下判詞的網誌,心裏的滿足實在難以形容。因為,這才是對一個作品最大的肯定。